张 柠 《 光明日报 》( 2013年06月08日 06 版)
阅读是一种让他人思想介入自己思想的行为。如果没有阅读,我们的思想只能是一种个人化的沉思默想,甚至会让思想终止。但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“阅读”方式,不同的阅读方式也在左右着不同时代的人的思维方式。
在书籍和印刷术普及之前的年代,阅读是一种带有贵族色彩的行为。“锄带经、牧编简”其实是一种理想和奢望。难以保存的易碎的沙草纸,携带不便的竹简,成本昂贵的绢帛,不是一般的农民和工人可以随便使用的,人们除了劳动之外,只能坐在那里发呆出神。因此那个时代不妨称之为“沉思默想时代”。印刷术和书籍的普及,是阅读普及的前提,也是公众化的“阅读写作时代”的起点,有人认为这一起点是在五代(10世纪,钱存训),也有人认为是北宋(11世纪,奚椿年),但至今有一千多年历史是无疑的(谷登堡现代印刷机出现于15世纪中叶)。
19世纪末20世纪初,随着照相技术、电影技术、现代城市文化等“奇观文化”的兴起,历史进入了“观看猎奇时代”。中国作为后发达国家,这一时间的出现稍迟,整个二十世纪,基本上是一个“阅读写作”和“观看猎奇”交替和冲突的时代。20世纪八十年代,电视在中国家庭的普及,使得这种“观看”文化得以凸显,直到新世纪网络文化的普及,这种“观看猎奇时代”才真正显形。
沉思默想时代的人都是“思想家”,他们心接古今、直抵本质。即便是一位击壤的老人随便唱一嗓子,也成了千古名言。阅读写作时代,是将思想家的思想稀释到纸张上和书籍上,通过阅读传播到更多散乱的脑子里。观看猎奇时代,是思想的整体性碎裂成零星图像的时代,阅读变成了对奇观的欣赏。人们对思想内容的追求,或许并没有变化,但刺激思维的媒介发生了变化,媒介与其说是思维的中介,不如说变成了思维本身。这就是著名的“媒介即信息”的观点。因此,我们不要简单地对待这种“微时代”阅读媒介变化带来的后果。
今天所说的“微时代”,是一个现代高科技传播媒介极度发达的时代。我们每天都要面对网络这个大的综合媒介,还有众多附着在其上的小媒介(应用软件,APP)。这些媒介能够将我们试图通过传统“阅读”行为而获得的信息和思想,迅速转化为五花八门的文字图像、声音系统和动作影像,并且在我们眼皮底下不停地晃动。当我们介入这样一种阅读过程的时候,大脑一直在提醒我们的理性:要注意阅读中的思想和精神信息,但图像却一直在引诱我们的潜意识:还有更神奇的“奇观”。这就是所谓的“微时代”阅读所特有的“撕裂性”。
因此,“微时代的阅读”,本质上并不是一种“阅读”,而是一种“观看”,甚至就是一种“猎奇”。我们要正视这种阅读及其后果,而不是简单地褒贬。我们如何使得这种时尚的“阅读”,与先前那种“阅读写作时代”的阅读和“沉思默想时代”的思考具有相关性呢?这是一个问题。面对极度发达的现代媒介,当我们的“阅读”,真的变成了一种“观看”,我们的思想发动机是否会熄火呢?这更是一个问题。
(作者单位:北京师范大学)